周黎安
【上文摘要】
上期主要讨论了中国经济生长中的悖论：中国有许多倒运的逆境，但依然坚持了长时间的高度增添。西方主流理论主要聚焦于产权制度、政治制度与经济制度的互动、国家能力以及体制转型，但都不可厘清中国的生长履历。笔者提出了“政界+市场”框架，即父母官员之间围绕着经济生长举行“政治锦标赛”，差别地区的企业则保存市场上的经济竞争。父母官员为其政治竞争，会最洪流平地资助其辖区内的企业。这样的体制有许多优点：一是为父母官员提供了充分的激励推动地区经济生长；二是有助于限制官员的掠夺；三是为政企相助提供了信息反响和试错时机。
本期将延续之前的讨论，从政企关系入手，解读政界和市场竞争的内在逻辑，并诠释中国的治理在差别地区、差别时间、差别问题上的差别，进而剖析中国经济增添背后的制度支持。
【正文】
四、“政界+市场”下的政企关系
政府的】帐助之手”和“掠夺之手”在地区间可能保存差别，政界竞争与市场竞争的组合可能会很纷歧样。从政界竞争来说，选拔官员的时间究竟是看官员政绩、关系照旧款子？在现实运行历程中，这三个方面可能都影响提升。差别地区这三者的组合关系可能纷歧样，从而对官员激励的强度和偏向爆发很大的影响。同样，市场竞争的强度也会保存地区差别。国有企业或处于资源垄断行业的企业对市场竞争的压力和敏感度自然要低一些，而民营企业和外商投资企业对市场的反应则更迅速。
把政界竞争和市场竞争的差别做强弱划分，就可以获得四种组合，如表1所示。政界竞争强，意味着官员的提升更多地依赖经济生长的政绩，反之则弱，意味着更依赖非政绩的其它相关因素；市场竞争强，意味着辖区企业对外部竞争的敏感度强，反之则市场竞争弱。
表1：政界竞争与市场竞争四种组合下的政企关系
资料泉源：周黎安：《“政界+市场”与中国增添故事》，《社会》2018年第2期
凭证表1所泛起的四种组合，就可以画出一张中国的“政经地图”，差别地区之间可能会泛起出系统差别，这种差别会极大地影响地方的经济生长潜力。在中国这样的体制情形下，经济生长最乐成的地区纷歧定是自然资源最富厚、生长基础和区位条件最有利的地区，而是政界竞争和市场竞争团结得最完善的地区。笔者最近几年做过一些实地调研，发明一些生长条件并不突出的地区实现“弯道赶超”，如宁夏贺兰山东麓的葡萄酒工业、湖北潜江小龙虾工业的崛起，就是这两种机制团结的产品（详见《伟易博头脑力研究简报》第89、93期）。经济生长最失败的地区，不见得就是自然资源最卑劣、经济生长条件最差的地方，而是政界竞争、市场竞争带来的激励和约束机制最薄弱的地方。譬如东北地区拥有优越的硬件条件，如工业基础、基础设施、高校资源、农业基础，但这些年的经济一直在下行，生齿一直外流，缘故原由就在于极不正常的政界生态、国企和资源型行业企业占主导，换句话说，是政界竞争和市场竞争机制同时失败的效果。这就像表1所对应的第4类地区的情形。总之，一个地区的经济增添在相当意义上依赖于“政治企业家”和“市场企业家”之间的匹配效果。同时，笔者想强调，这个双市场竞争模式并不完善。这一模式的作用界线在那里，我们照旧要回到政界竞争和市场竞争各自的作用机制上去寻找。
五、政界和市场竞争的内在逻辑
以上是两种竞争机制相互作用所爆发的正向效果，但我们也必需正视政界竞争和市场竞争内在经济逻辑的差别。政界竞争的最大特点是“零和博弈”——两个官员竞争一个提升职位，最后只有一个胜出，竞争者不可私下告竣协议，令胜出者赔偿失败者。“零和博弈”导致官员之间只能是相互竞争，很难相助，由于相助没有可以分享的收益。
市场竞争的机制则很纷歧样：两个企业在市场上可以誓死力拼，可是若是相助有收益，企业之间可以通过吞并、合资、参股等方法举行相助，分享相助收益。总之，在市场竞争中，企业之间既可以有竞争，也可以有相助。
政界竞争的“零和博弈”性子诠释了为什么地区间保存高度竞争而相对缺乏相助的征象。例如，中国的贫困地区主要集中在省接壤地带，由于两个相邻地区竞争时，每个地区一定会将经济生长最焦点的资源放在中心位置，由于临界位置的生长不但对外地区有利益，对相邻地区的生长也会有外溢效应。若是临界位置的生长对相邻地区的生长更有利，反而倒运于外地区的经济排名，官员一定会“趋利避害”，因而地区间的临界区域往往得不到生长。
官员竞争还受到官员任期的影响。地方主政官的任期一样平常只有三到五年，而父母官员体贴的往往只是任期内的绩效，这就导致了官员短期化的视角，对教育、医疗、环保等这些“慢变量”兴趣不大，由于在这些领域，“前人种树，后人纳凉”，官员激励缺乏。
另外，官员审核用的是“有限指标”，这些指标尚有差别的权重——跟经济生长有关的指标，即所谓的“硬指标”，所占权重高；有些指标属于约束性指标或可以一票反对，如维稳、清静生产和情形�；�，有些属于“软指标”，占的审核权重较量低。官员为了提升，一定对硬指标感兴趣，对软指标兴趣有限。以是，我们发明，老黎民诉苦较量多的事情，一样平常都属于软指标的领域，甚至不在审核的规模内。
“政界+市场”的视角也可以资助我们明确保存于体制当中的短板，好比教育、医疗、质检等领域。为什么中国的政府体制中会保存这样的短板？我们发明，这些短板都是在政界竞争和市场竞争两者较量失败的领域。一方面，在政界竞争中，这些指标相对来说不太主要。另一方面，这些领域都具有强烈的属地化的性子，地区间不保存横向竞争，跨地区之间缺乏流动性，好比教育资源与户籍所在地挂钩，医疗支出报销也必需在属地医院举行，质检、环评属地化也很严重，无法施展市场竞争机制。这样一来，既没有市场竞争，政界竞争也不重视这些领域，因此失去了双重竞争机制的作用和激励，成为我们体制中的痛点问题。
因此，“政界+市场”的模式不是一个完善的机制，一方面，它有它的长项，好比特殊善于解决经济生长的问题；另一方面，它也有缺乏和短板，有其失败的地方。可是这个模式虽然纷歧定能包管最好的效果，在总体上却可以阻止最坏的效果。事实上，阻止最坏的效果经常是我们对一个制度机制最好的期盼。
六、中国“国家能力”的拓展
（一）行政发包制
“政界+市场”的模式形貌了中国地区间的横向竞争，而要更好地解开我们思索中国时爆发的疑心，笔者想提供另外一个自己提出的看法：行政发包制，用来形貌中央跟地方的笔直关系。所谓“发包”，就是将行政和公共事务，譬如经济生长、教育、医疗、质检等相关的公共效劳发包给属地的主政官，地方出了事，或者没做好，主政官就要认真。同时主政官也要起劲筹集财务资源完成上级下发的使命。经由层层发包，下层政府，譬如县级政府，就成了绝大大都公共效劳的最终承包方。
那么，行政发包制给地方政府带来了什么影响呢？它跟政治锦标赛、“政界+市场”模式是怎样互动的呢？我们发明，它们之间是一种很有趣的关系。由于是发包，中央只给地方行动的纲要、蹊径、政策偏向，甚至只有指标，而落实中央精神以及实验计划都由地方政府决议。从中央到地方、从上级到下级的层层发包，付与了地方政府和官员属地责任，也付与了须要的行政和财务资源，或者实现发包使命的自由裁量权和政策空间。政治锦标赛激励着父母官员聚焦焦点目的，发动一切可以使用的资源，起劲完成，甚至是逾额完成上级认可和下达的主要目的，如经济生长、扶贫和社会稳固。从公司治理的视角看，层层分包的机制让父母官员酿成了“准合资人”，而政治锦标赛、“政界+市场”机制则让父母官员之间形成赛马机制。
刷新开放以来的40年，行政发包制、政治锦标赛、“政界+市场”双重竞争体制，关于我们在妄想经济时代积累下来的国家能力、政策执行能力以及发动体制举行了极为主要的聚焦、激活和赋能，并且通过反响机制加以指导和优化。在这种情形下，地方政府很清晰，他们要使用所有这些能力来推动地方经济的生长，导致地方政府的运营有了“公司化”的效率和特色。普遍推行的目的责任制，层层下达、发动、执行，这些开展政治运动的古板工具现在都转化成了经济生长的动力与机制。因此，行政发包制、国家能力、“政界+市场”以及刷新开放以来一直推进的市场化，以致加入全球化历程，使得我们国家既具有做事的能力，又激励“把事做对”，且在信息反响机制下“做对的事”。这三种能力的融合已经逾越了简朴的“国家能力”看法，这其中尤其是国家能力、激励系统与反响指导机制的细密团结，缺一不可。这是笔者对国家能力理论在中国应用的一个拓展。
（二）差别问题上的国家能力
另一个拓展是区分国家能力强与弱的领域特征。表2将纵向的行政发包和横向的政治竞争划分区分为高、低两种情形：纵向行政发包水平高，是指该项公共事务主要下包给属地，低是指地方属地责任较弱；横向提升竞争水平高，指的是该项公共事务在父母官员提升审核中比重较量高，低则指的是在审核指标系统中比重较量低，或压根没有进入审核指标系统。
表2：纵向发包与横向竞争的组合
从这个组合中我们能看到，举国体制较量乐成的领域，如高铁、核电、北斗等大型项目，处于行政发包水平和官员提升竞争都低的区域，这片区域的特点是：中央主导，地方政府饰演辅助性和支持性角色，在提升竞争中对这些领域的审核相对也较量弱。形成比照的是，中国在纵向行政发包水平和横向提升竞争都高的区域做得较量乐成，如招商引资、扶贫、灾后重修等。某个领域只要聚焦成一个主要指标，地方政府就可以很好地动用资源完成指标。我们体制中的痛点，集中在纵向发包水平高，可是提升竞争中所占权重较量低的区域。老黎民诉苦最多的问题险些都泛起在这片区域。以是，笼统地讨论国家能力或举国体制意义不大。国家能力在差别的“格子”中做着差别的事，效果各异。
（三）现代的“仕宦分流”
“政界+市场”的模式可以资助我们明确中国地区间经济生长的差别，但统一个地方政府中差别的官员群体对统一件事情的态度也会有差别。例如主政官员对招商引资、生长经济有高度的热情，由于这些官员直接对GDP、财税认真，可是这些指标不可直接用于对环保局、公安局等职能部分的审核。譬如环保局，非但差池GDP认真，甚至还要对经济生长造成的情形破损举行阻挠、忠言。这样就会泛起一种情形——企业到某个地方考察投资情形，主政官很是热情，会做出许多许诺，可是比及项目落地后跟地方职能部分打交道时，就泛起了种种各样的问题。虽然，各个职能部分需要执行国家制订的政策，需要坚持原则和制度，不可能对企业有求必应。这个不是我们这里讨论的情形。
我们在现实中看到的情形是，当企业来投资的时间，一些职能部分并不是站在全局思量问题，而是只思量这个企业对小我私家、对他所属的职能部分带来什么利益。媒体有时会报道一些地方政府怎样对外部的投资者“开门纳客，关门打狗”，似乎是政府各部分团结起来“忽悠”民营企业家的习用手段。笔者以为，“开门纳客”是真，“关门打狗”也是真，前面是体贴地方经济生长的主政官，后面是体贴部分和小我私家利益的职能部分，也不是政府同谋的效果，而是缺乏跨部分协协调利益兼容的机制设计。以是，一个地方的经济能不可生长，营商情形能不可建设起来，靠的并不但仅是主政官的偏好，而是取决于主政官能不可驾驭小官小吏，将他们纳入到政策执行系统中，给与须要的激励和约束，使其行动与总体行动坚持一致。
笔者把这种统一政府内部差别人群的】帐助之手”和“掠夺之手”的区分，称为历史上的仕宦分流的现代版。明清时期，胥吏没有提升的时机，其职位往往是世袭的，以是胥吏极为糜烂。胥吏在实质上是赚钱型“经纪人”，朝廷给他们薪金极低，还经常不兑现，以是他们干活的目的就是赚钱；而官员是流动的，他们有提升空间，以是他们关注自己的言行效果，行为有所收敛。而现在的政治锦标赛和行政发包制在某种意义上也导致了分流，为我们诠释地区间差别和统一地区差别时期的差别提供了主要的理论线索。
七、结语
上述的讨论基本上可以回覆之条件到的产权、国家能力、】帐助之手”与“掠夺之手”、政经互动等种种问题。政界竞争、市场竞争导致了地区间的经济竞争，官员使用种种资源资助地方生长基础设施、工业链招商等，行政效劳效率、政策执行力也因此获得提高和增强；同时，在另外一些领域，譬如医疗、情形、教育等，官员激励较量弱，国家能力施展的作用则受到限制。
（一）产权问题
中国在产权�；に４娴奈侍庥胫泄裼笠档尼绕稹⑼馍掏蹲实脑鎏碇涫且桓鲢Ｂ�，而笔者的框架可以回覆这个问题：父母官员知道自己的提升运气寄托在民营和外资企业在本辖区的投资上，因此会使用手中的行政资源，甚至小我私家允许�；っ裼笠�，起劲营造优异的投资情形。这种产权�；げ⒎抢醋运痉煊虻那敖�，而是父母官员从自身利益出发给出的行政�；�，由于官员有足够的动力跟民营企业家做朋侪。
这就诠释了为什么中国在司法领域所确立的产权�；げ环笸晟�，而民营企业和外商企业仍然愿意大规模投资，由于能够获得来自地方政府的有用�；�。虽然，有人会说行政�；げ皇峭晟频�，容易“人走政息”，不如司法�；す⑼该鳌⒊て�。在中国现在的生长阶段，行政�；と匀痪哂兄饕募壑�，在许多地区施展了起劲作用。虽然，这种激励并不是无障碍地自上而下自动意会下去的，它也有局限，可能泛起官、吏分流，需要父母官员协调各个部分、各个层级官员的行为。关于民营企业家的�；�，地区间会保存一些差别。
（二）政经互动
同样，笔者的剖析框架也诠释了中国政治集权的稳固性和刷新开放的彻底性之间的悖论。在笔者看来，这两者之间并不相悖，而是完善的团结。由于若是没有集中的人事任命权，聚焦经济生长的政治锦标赛、政界竞争就不会保存，没有中央的集中向导和对阵势的掌控，也难以推动市场化刷新和对外开放。政界竞争若是没有与市场竞争团结，就可能演酿成纯粹的权力游戏。在这个意义上，通过“政界+市场”双重竞争机制，政治制度的稳固性和刷新开放的彻底性是水乳融会的，两者只能捆绑在一起才有可能成绩我们今天的经济事业。
GDP竞赛也强化了地方政府的资源罗致能力。好比地方政府会用尽所有步伐给企业提供融资，增强基础设施建设，政府的这种资源罗致能力并非与生俱来，而是来自强烈的地方竞争，就犹如中世纪后期欧洲国家之间的军事竞争促使各国生长中央权要机构、强化资源罗致能力一样。以是，若是没有竞争机制，纵然政府从妄想经济体制下继续了所有的国家能力，可能也无法施展作用。
（三）】帐助之手”与“掠夺之手”
谈到经济生长，经济学家一直保存争论，一些学派以为，政府干预会带来比市场失灵更多的问题；而另一些则更强调政府干预市场失灵，由于信息差池称、协调失败等因素需要政府干预解决，其作用是不可否定的。
笔者想提出的挑战是，放眼望去，宽大的生长中国家面临的最大难题是政府和市场可能同时失灵，在市场失灵时，政府介入时可能把糜烂、寻租和有限知识等政府失灵带了进来，可是政府又不可放任不管，不然生长中国家就难以实现一连增添。在这个意义上，中国已往40年高速的经济增添为生长中国家提供了一其中国式的解决计划，即怎样同时解决市场失灵和政府失灵的难题。
用笔者的理论框架来形貌，“中国式”的解决计划就是“政界+市场”的双市场竞争机制。“政界竞争”促使父母官员建设基础设施、投入教育和手艺培训、协调工业集聚、解决市场失灵问题。可是政府可能办坏事、错事，因此伟易博体制需要给官员政治激励，同时避免他做坏事和做错事：“市场竞争”则避免官员做坏事，指导其做对的事。
为了战胜市场失灵，我们引入了地方政府；同时我们又怕地方政府饰演“掠夺之手”，因此又引入了提升竞争，并且与市场竞争的效果挂钩，让市场竞争反过来制约和指导官员的行为。这一套制度“组合拳”在相当意义上战胜了政府和市场的双重失灵，为已往40年中国经济的一连高速增添涤讪了要害性的制度基础。这种“政界+市场”模式对古板经济学关于政府与市场的关系提出了有力挑战——辖区内政企相助，辖区间政界和市场双重竞争，那么这种情形下政府和市场究竟是什么关系呢？两者的界线着实很模糊。地方政府看上去是政府，但它也加入市场竞争，在国家层面就是一个市场主体；企业看上去是市场，但市场背后站着的是地方政府，与地方政府水乳融会，形成“政经配合体”。
（四）中国的制度立异
最后，站在历史的角度看，“政界+市场”经由了几十年的探索、演化，事实是怎样的一种团结呢？总结起来，它是把中国历史上最悠久的权要政治古板跟西方国家最悠久的市场化、全球化古板团结起来了。并且，市场化、全球化还改良、激活、指导了政界竞争；反过来，政界竞争又更好地赋能市场竞争，实现政企优势互补。笔者以为这两者之间实现了一种创立性的融合，这是最伟大的制度立异，也是邓小平开创刷新开放时势最伟大的地方。
中国古板积累下的权要古板与妄想经济时期塑造的国家能力通过一连的市场化刷新和融入国际化，而加以最大限度地聚焦、激活和指导。在任何别的国家都很难找到这两种竞争机制云云细密的团结，解决了生长中国家生长中面临的最大挑战的问题。虽然，这种双重竞争体制也有其局限和短板，未来还需要一直刷新和完善。
作者单位：伟易博
